言情读书网

繁体版 简体版
言情读书网 > 海马与银杏叶 > 第25章 二十五

第25章 二十五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林教授艰难地回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穿过冰冷的玻璃,对上了姜浅柠那双蓄满泪水、红得骇人的眸子。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沉重的痛苦和无声的恳求:现在,还不是时候。

姜浅柠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她猛地转过身,背脊重重地靠在冰凉刺骨的瓷砖墙壁上,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下。压抑了太久的眼泪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光洁的地面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无声的绝望。

病房内,程越的呼吸在林教授的安抚下渐渐趋于平稳,但目光依旧有些涣散,仿佛蒙着一层散不去的薄雾。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灯格,突然,一个深埋心底的问题如同水底的暗流涌出,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林叔......我爸爸呢?他...今天会来看我吗?"

林教授的喉咙像是瞬间被滚烫的沥青堵住,窒息感汹涌而来。

2011年的程越,在车祸后的混沌期,还没有完全接受父亲已经永远离去的残酷事实。他总以为父亲只是去出差了,去参加重要的学术会议了。

"他......"林教授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沙哑,"他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国际学术会议了,在...在欧洲。路途远,过几天...过几天就回来了。" 他重复着十二年前编织的、善意的谎言,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程越轻轻地"嗯"了一声,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甚至带着一丝少年等待父亲归家的寻常期待。他微微侧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沉入了那片属于过去的、暂时安全的迷雾里。

林教授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而沉重。他颤抖着拿出手机,避开程越可能的视线,用最快的速度给远在英国的林月发出一条信息,每一个字母都敲得无比艰难:

【程越醒了。但记忆严重退行,锚点在2011年夏。速归!】

放下手机,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他看向病床上那张苍白、年轻、却困在时间牢笼里的脸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捏,痛得无法呼吸。

NX-17的毒素,终究还是像最阴险的窃贼,精准地侵蚀了海马体最深处的记忆编码宫殿。

而现在,他们被迫站在废墟之上,必须从六年前的断点开始,艰难地、一寸寸地尝试重建。

神经内科病房,清晨。微凉的晨光混合着消毒水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悄然漫进病房。程越已经醒来,正怔怔地盯着自己摊开的右手出神。指节修长而苍白,虎口处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疤痕——这是大二解剖实验课上被骨钳意外夹伤的印记。但现在,在他的记忆地图里,这只手应该还包裹在车祸后笨重而闷热的石膏里,动弹不得。

"程学长,该测体温了。"

门口传来轻柔而熟悉的女声。程越闻声抬头,看见穿着干净白大褂的女生正站在晨光勾勒出的门框里,胸牌上的名字清晰可见:"姜浅柠 - 神经科学研究中心"。她的马尾辫扎得一丝不苟,发梢服帖,像极了林教授实验室里那些排列得整整齐齐、等待被使用的玻璃试管。

"谢谢...姜学妹。"程越接过她递来的电子体温计,指尖刻意地、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任何可能的接触。这是林教授昨天郑重介绍的"同系师妹",据说正在协助他的康复训练。一个模糊的、需要保持距离的陌生人。

36.8℃,屏幕显示着绿色的正常数值。但程越的太阳穴却突突直跳——他分明记得,今早护士已经拿着同样的体温计,在他腋下测过足足三次了。

"林叔呢?"他放□□温计,目光投向门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林教授在参加伦理委员会的紧急会议。"姜浅柠的笔尖在记录板上流畅书写,却在提到"会议"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0.5秒,"琴姨熬了百合莲子粥,保温瓶放在..." 她的话音未落。

"床头柜第二层。"程越已经极其自然地接话,同时伸手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这个流畅到近乎本能的动作,让递粥的姜浅柠和拿粥的程越,两人都瞬间愣住了——程越根本不记得月琴说过今天会送粥来!但身体的记忆,似乎比此刻混乱的海马体更加诚实和顽固。

病房内,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地板上。"今天的认知训练任务是匹配照片与名字。"林教授推来一叠精心准备的照片卡片,声音带着引导的温和,"都是你认识的人。"

程越的指尖划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当触碰到姜浅柠的证件照时——那是2015级新生入学时拍的蓝底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容青涩,脸颊上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准确地将这张照片归到了"医学院同学"的类别里。然而,当林教授将卡片翻到背面,露出"曾获2017年度神经科学创新奖学金"的字样时,程越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个奖学金...不是2017年才设立的吗?" 他的语义记忆库精确得如同刻录好的光盘。

林教授与站在一旁的姜浅柠迅速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程越的知识体系完好无损,但"2017年"这个时间点,如同一个无形的黑洞边缘,每次触及,他的瞳孔都会出现那令人心碎的轻微扩散——那是记忆深渊的边界。

"程学长,试试听这个。"姜浅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早已过时的老式MP3播放器,轻轻将耳机塞进程越手中。当《梁祝》那如泣如诉的小提琴曲如溪流般倾泻而出时,程越原本搁在膝盖上的右手,竟无意识地、极其自然地随着旋律打起了节拍——那熟悉的节奏感,正是2016年无数个深夜里,他们并肩在实验室熬夜做实验时,循环播放的背景音。

"曲子...挺好听的。"程越摘下耳机,眼神带着一丝纯粹的欣赏,随口问道,"是去年...还是前年新生欢迎会上有人演奏过吗?我好像有点印象。" 他的记忆试图在混乱的迷雾中寻找一个合理的锚点。

姜浅柠握着记录板的指关节瞬间用力到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软肉。那场音乐会...是他们小心翼翼、充满期待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月琴提着保温饭盒来送午饭时,程越立刻放下了手边的康复训练握力器。他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饭盒的动作,像接过某种珍贵的圣物,甚至下意识地凑近嗅了嗅——这是童年养成的根深蒂固的习惯,确认里面有没有他最讨厌的、切成小丁的胡萝卜。

"琴姨。"程越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月琴正欲收回的、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腕,眼神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母亲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妈妈...她最近有按时吃那个新换的药吗?您...看着她点,她总容易忘。" 他的语气自然得像在询问一件日常小事。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连仪器运转的细微嗡鸣都仿佛被冻住。月琴端着空碗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碗沿磕在保温桶上发出清脆的悲鸣——程越的母亲,早在遥远的2005年,就因为一次凶险的癫痫持续状态,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吃...吃了..."月琴强忍着翻涌的泪意和心酸,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习惯性地伸出手,用指腹温柔地抹掉程越嘴角沾着的一粒饭粒,动作轻柔得仿佛他还是那个发着高烧、需要哄着喂药的小男孩,"你妈妈...特意叮嘱我,一定要看着你...多吃点,养好身体..." 她重复着逝者生前常挂嘴边的话,如同一种苦涩的仪式。

程越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安心地闭上眼睛,专注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满足。他完全没有看见门口,姜浅柠猛地捂住嘴,转身冲出去的、那如同被利刃刺穿的背影。

又是一个清晨。病房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节奏突然微妙地加快了几拍。

程越在朦胧中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恰好捕捉到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清冽的晨光如同金色的绸缎,从门缝中流淌进来,清晰地勾勒出一个风尘仆仆却无比熟悉的身影——林月站在门口,身后是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行李箱,滚轮上还沾着机场未干的雨水痕迹,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俏皮地翘在额前,带着一路奔波的仓促。

"林......林林?" 这个深埋心底、久未唤出的童年昵称,如同挣脱了枷锁,毫无预兆地、清晰地脱口而出。

就在这个称呼响起的瞬间,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骤然撕裂了病房的宁静!程越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失血的青白色!

"哐当!"

林月手中的行李箱脱力地砸倒在地板上。她像是被无形的巨浪击中,整个人几乎是扑到了床前!双手本能地伸向程越,却在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瞬间,如同触碰滚烫的烙铁般猛地刹住,僵直地悬在半空中——她害怕,害怕这只是一个易碎的幻影,一碰即碎。

"程程......"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破碎得如同秋风中最后的蝉鸣,"你...你记得我了?你认得我了?"

程越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缓缓下移,落在林月伸出的手腕上。他的指尖带着初醒的微凉,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她手腕内侧那片薄薄的、带着特殊韧性的茧——那是经年累月与钢琴键厮磨留下的勋章。然而,他的指尖继续移动,抚过虎口处那几道新鲜的、还带着粉嫩痕迹的解剖刀划伤,那是转向医学后留下的、与过往截然不同的印记。

他的目光顺着那些新旧交织的伤痕上移,最终定格在林月那双盛满泪水、写满期待与恐惧的眼睛里。突然,程越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层层伪装,直抵真相的核心:

"你说谎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沉寂多年、从未愈合的伤口,"你说你喜欢消毒水的味道胜过松香,喜欢显微镜下的细胞胜过琴键上的音符...你说你选择医学是发自内心..."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目光灼灼地锁住她,"可你第一次在琴房给我弹《月光》的时候,手指在黑键白键上跳舞的样子..." 程越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穿越时光的痛惜,"明明...像在发光啊!"

"呜——"

心电监护仪持续的尖利警报声,彻底淹没了林月崩溃的、如同堤坝决口的恸哭声。她积蓄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压抑、牺牲和刻骨铭心的痛楚,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地栽进程越怀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病号服。程越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带着一丝无措,最终,如同遥远的童年记忆被唤醒,他迟疑地、笨拙地、轻轻地拍打在她剧烈颤抖的脊背上——那里,曾经因为日复一日长达十小时的钢琴练习而微微佝偻,带着艺术家的脆弱弧线;而现在,却挺得笔直而僵硬,像一株被命运强行拗折、改变了生长方向的翠竹,带着不屈,也带着无声的伤。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