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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读书网 > 海马与银杏叶 > 第25章 二十五

第25章 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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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会议大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雪亮的光芒,将主席台照得如同手术无影灯下的操作台。程越坐在第一排正中央,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巧妙地掩盖了后背紧贴的数片肌电监测电极。林教授紧挨在他左侧,每隔三十秒,镜片后的目光就要锐利地扫向程越摊在膝头的记录本——看的不是内容,而是字迹下纸张承受的笔压深浅。那是比任何监测仪都更早预警的生理密码。

陈稳的汇报进行到一半,正阐述着海马体CA3区的电生理模型时,林教授的手如同鹰爪般猛地按住了程越的手腕!

记录本右下角的空白处,钢笔失控地划出了三道平行的、带着明显颤抖钩尾的横线——那扭曲的线条,与程越十七岁那年第一次癫痫大发作前,在病历本上无意识画下的图案,一模一样!

"程越?"林教授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传来,带着压抑的惊悸。

程越的瞳孔已经开始散大,失去了焦距。他的右手还僵硬地维持着握笔的姿势,左手却已痉挛着死死抠住了座椅的金属扶手,指节泛白。林教授的动作比刺耳的生理警报声更快——老教授闪电般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支预充式□□注射笔,“咔哒”一声弹开安全帽,毫不犹豫地掀开程越的衬衫下摆,冰凉的针头精准刺入腹壁,拇指用力压下活塞!

第一波强直痉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程越整个人猛地向后仰倒,后脑勺眼看就要重重撞上坚硬的椅背。电光火石间,林教授的手掌如同肉垫般死死护在了后面!陈稳从主席台上狂奔而下,一把扯下铺着深蓝色绒布的演讲台桌布,迅速裹住程越剧烈抽搐、撞击着座椅的双腿——深色西裤的裆部,已经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令人心碎的水渍。

"让开!都让开!保持气道通畅!"林教授嘶吼着,用身体挡开惊慌围拢的人群。他左手稳住程越剧烈摆动的下颌,右手两根手指迅捷而有力地撬开他紧咬的牙关。袖口瞬间蹭到一丝带血的唾液——程越又在无意识中咬伤了自己的舌尖。

姜浅柠从第五排猛地站起,带翻了邻座的咖啡杯,褐色的液体泼洒在浅色地毯上,如同绝望的污迹。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却被反应过来的工作人员死死拦住:"家属请留在安全区!"

强直期持续了漫长的26秒。当身体开始进入阵挛性抽动的瞬间,程越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了!那目光如同失去焦距的探照灯,茫然地扫过混乱的会场,最后竟奇异地落在了林教授布满汗水和焦虑的脸上。

"林叔......"这个称呼轻得像一缕即将消散的叹息。程越从不在任何公共场合这样叫他。

林教授正在检查他口腔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如遭雷击。

"程越!"姜浅柠带着哭腔的呼喊从后方穿透嘈杂传来。

程越的视线循声机械地转向那个方向,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姜浅柠泪流满面、苍白如纸的脸庞——但那目光里没有任何熟悉的温度,没有任何聚焦的迹象,就像扫过一个完全陌生、与己无关的路人。

林教授的听诊器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当啷"一声脆响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在这金属撞击的绝望回音里,他粗糙的手指摸到了程越颈动脉下那如同失控马达般疯狂搏动的血管——这不是普通的癫痫发作!这是颞叶癫痫引发的**短暂性全面遗忘(TGA)**!

"准备气管插管!通知ICU准备低温疗法!他体温至少39度!"林教授一边嘶吼着命令,一边粗暴地扯开程越紧扣的领带和衬衫领口——藏在里面的退热贴早已被高热烘烤成浑浊的暗黄色,如同枯萎的叶片。

就在这混乱的生死关头,程越那只原本痉挛的手,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抓住了林教授正忙碌的手腕!年轻人的指尖冰凉刺骨,却异常精准地在老人跳动的脉搏上,沉重地、清晰地按压了三下:

··· ——(SOS)

这是他们之间,只有彼此才懂的摩斯密码求救信号!

72小时后,神经内科重症监护室 (NICU),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是病房里唯一持续的节奏。程越的眼皮如同被风吹动的蝶翼,轻轻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光线刺入瞳孔,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

林教授几乎是瞬间从陪护椅上弹了起来,老花镜滑落到鼻尖都无暇顾及。他俯身凑近,布满皱纹的手指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轻轻搭在程越露在被子外的手腕上——指腹下传来的脉搏虽然仍偏快,却已比三天前那场风暴中疯狂的战栗平稳了太多、太多。

"林叔......"程越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狠狠打磨过,"我......刚才是不是又发作了?" 他的眼神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熟悉的、对失控的恐惧。

林教授搭在他腕上的手指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这个问法...太熟悉了。十七岁的程越,在车祸后每一次从惊厥的深渊挣扎醒来时,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没事,已经控制住了。"林教授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他努力挤出一点笑意,但嘴角僵硬。

程越微微蹙起眉头,目光缓慢而茫然地扫过病房里陌生的仪器、惨白的墙壁、悬挂的输液袋,最后重新落回林教授写满担忧的脸上:"我......这是哪里?医院?我怎么...又进医院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附属医院,神经内科监护室。"林教授轻声回答,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自己心上,胸腔里的心脏却在疯狂地擂鼓。

程越浓密的睫毛又颤动了几下,仿佛在努力搜索混乱的记忆碎片。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关切和忧虑:"林叔......月亮......她被伯明翰录取了吗?结果...应该快出来了吧?"

林教授的呼吸骤然停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伯明翰音乐学院。

那是2011年夏天的事情。

林月最终没有踏上前往伯明翰的航班——她在收到那封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的同一天,默默撕掉了它,选择了留在国内的医学院。因为彼时躺在病床上的程越,刚从车祸的鬼门关爬回来,正被脑出血诱发的癫痫折磨,需要漫长而艰难的复健,需要她寸步不离的守护。

而现在,程越的记忆,显然被那场风暴卷回了那个充满希望与抉择的、遥远的夏天。

"林月......"林教授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沉重的铁锈味,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平常谈论女儿学业一样自然,"她很好,现在在剑桥读神经科学的博士呢,很出色。" 他巧妙地用"现在"替换了"后来"。

程越对这个答案似乎有些困惑,眉头微微拧起,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混乱的思绪无法抓住那丝违和感。很快,另一个更迫切的忧虑占据了他的心神,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洁白的床单:"我的休学......林叔,会影响我临床医学专业的入学吗?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要我了?" 声音里充满了少年人面对前途未卜的惶恐。

林教授的眼眶瞬间被汹涌的热意冲击,视野一片模糊。

2011年的夏天,在这个几乎同样的位置,苍白虚弱的少年程越,从昏迷中醒来后,问的第一句关于未来的话,正是这句!字字不差!

"不会!"林教授用力回握住程越冰凉的手,声音低沉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试图将力量传递过去,"你已经入学了!现在是医学院的直博生了!你是最好的学生之一!" 他重复着当年说过的话,心却像被放在火上炙烤。

程越紧绷的身体似乎因为这个答案而松懈了一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的表情又变得紧张而羞赧,眼神躲闪着,声音压得更低:"林叔......千万...别让月亮看见我发作的样子...我怕吓到她..." 这句话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在意之人的笨拙保护欲。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精准地捅进了林教授的心脏最深处,再狠狠地搅动。

十七岁的程越,在初次面对癫痫的狰狞时,最在意的,也是怕吓坏了他视若珍宝的邻家妹妹。

病房厚重的隔音玻璃窗外,姜浅柠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僵硬地站在那里。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软肉,留下紫红的月牙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病房内程越醒来后的每一句低语、每一个迷茫的眼神、每一次对过去的询问,都像淬毒的冰锥,清晰地、残忍地刺穿她的耳膜,钉入她的心脏。

他不记得她了。

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了。

2015年,姜浅柠怀揣着梦想考入这所顶尖医学院,成为了程越的直系学妹。而现在,他的记忆被无情地抛回了2011年的夏天——那个时间点,她甚至还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坐标系里,如同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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