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那扇门。
眼前亮了起来,有人砰地一下摔在他面前。书本随着他的动作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把那人砸得闷哼出声。鸣上悠弯下腰,将他身上的书本拿开。
“小心。还能站起来吗?”
烛火跃动。那人拿开脸上的最后一本书,用难以解读的眼神望向他。
鸣上悠说:“放轻松。”
那人开口。他的话语被粗粝的沙沙声掩盖,眼前的景象骤然坍塌了……鸣上悠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短暂而模糊,唯独那噪音持续不绝、执着地钻入他耳中。
“我得了解一下他的症状和基本情况——这是首先要做的……”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念叨着。
眼前的景象稳定下来。
这是一间卧室。鸣上悠仍旧端着那盏蜡烛,现在它只剩不到一半了,好在光芒还是一如既往。
鸣上悠安静地靠在墙边,看着床边的医生和家长动作。他们没有管鸣上悠,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等他们交谈着离开这间卧室后,鸣上悠才走上前去。
他与床上躺着的小男孩对上视线。
那孩子看上去难受极了,满脸通红,双手肿得像气球。他耷拉着眼皮,却还是勉力睁着眼,就那么盯着鸣上悠,嘴唇发抖。
“你是谁?”
他问。
“为什么别人看不见你……”
“我……要死了吗?”
“你是来……带走我的灵魂的吗?”
鸣上悠摇摇头。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抚上孩子的手,轻声说:“你不会死的。”
“可是……我好难受……”
孩子声音发颤。几滴泪珠顺着眼角掉进被褥中、很快不见了。
“如果你不是……带走我的死神……那你是什么?”
鸣上悠微微用力,让男孩松开攥紧的拳头,然后握上他的手。
“我是妖精。”
“……妖精?”
“嗯。”
鸣上悠望着男孩的双眼,柔声说:“我是来看望你的妖精;我不会带走你的灵魂,死神也不会。”
“来……看望我……?”
烛火燃烧着。男孩茫然地看着鸣上悠,情不自禁问:“那……妖精先生……会一直陪着我吗?”
鸣上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在男孩渐渐黯淡的眼神中,他说:“让我为你唱一首歌吧。”
“……不要。”
“不要吗?”
“不要。”男孩说,“妈妈没办法陪着我,你也不会……大家都不在这里。好不容易的满月,我也看不到……什么都没有……妖精先生……只是妖精先生而已……”
“对不起。”
“……”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眼泪情不自禁地流着。鸣上悠本想拭去那些眼泪,男孩却用上力气、攥紧鸣上悠的手不放。
“妖精先生。”男孩小声说。他的声音已经含糊了,透露出委屈。“我难受……”
鸣上悠弯下腰,凑到男孩眼前。男孩微微睁大眼,而鸣上悠只是贴上他的额头,用自己的额头感知对方的温度。
“我知道。”
“……妖精先生……”
“睡吧。”鸣上悠轻声说,“好好休息。等醒来之后,你会好受些的。”
“……嗯。”
“要听安眠曲吗?”
“……要听。我要听……月亮的。”
“好。不过,那就不是常规的安眠曲了哦。”
“没关系……”
鸣上悠弯弯眼睛。他在床边蹲下身,注视着男孩。再开口时,已是极为轻柔的、温和的曲调。
“Fly me to the moon, 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a-Jupiter and Mars(带我飞向月球,带我在群星中嬉闹。带我看看木星和火星,看看它们春天的模样)……”
歌声在屋内回荡。在音符的环绕下,男孩渐渐闭上眼。他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人也不会知道,可在这间卧室内,银色的光辉切实开始流淌。墙壁渐渐透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海与高天上的明月……今天是满月。
“晚安。”
男孩的手不再肿胀。他安静地睡着,似乎在做着美梦。在波光粼粼之间,他化作沙粒、很快地从鸣上悠指缝流失了。他的床,他的卧室,都是如此。
浪花拍打海岸,水波蔓延至鸣上悠脚下。世界像纸团一样被粗暴地揉起来,鸣上悠重新站起,看着天空古怪地皱缩,天空的外面是巨大的旋涡。狂风吹响,眼前的景色又开始坍塌和频闪……在如此混乱的情境中,鸣上悠如常地站着,好似独立于一切。
最终,在旋涡之中,一扇门凝聚在鸣上悠眼前。
鸣上悠没有犹豫。他端着快要燃尽的蜡烛,推开了门。
……夜晚的气息扑面而来。
鸣上悠看着这间熟悉的房间。他醒着的时候——事实上,就在今天——来过这里。
窗户开着。书桌比白天看见时新些,书本堆在上面。唱片旋转着,有些年代的歌声自那儿传出。一个有着酒红色头发的男人坐在椅子上,他看上去忧郁而迷惘,正出神地望着窗外。他的侧脸和那位男孩很像,和被书砸到的青年区别更少。
鸣上悠向他走去。
男人总算回过头。他的视线落在鸣上悠身上,神情飘忽了一瞬。
鸣上悠说:“晚上好,贝拉基斯先生。”
男人没有回话。过了很久,他才说:“迪伦。”
“叫我迪伦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