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便用再多草药遮掩,也去不掉其中露骨的腥味。
这血腥味浓重得像她小时候吃的那些生肉,令她反胃,却又有些可耻的怀念。
她伸手,挑开那些捣得半烂不烂的草药,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
木里潇后退几步,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忍住胃里翻涌的冲动,转成几句干巴的咳嗽声:
“咳...咳..咳..”
恰在此时,忽然注意到对方衣襟处滑落的一边尖角。
她抽出来,看见一封其貌不扬的信笺:
——公主亲启
四个大字率先映入她的眼帘。
紧接着是落款两个小字——
弦歌。
绝对不能让赵嘉婉发现这封信。
木里潇一颗心吊到嗓子眼,当机立断地把信收进了自己衣襟。
做完这些,木里潇就装作没事人那般回房了。赵嘉婉还在呼呼睡着,打眼望去很是平和安详。她不由自主放轻步调,悄悄地,悄悄地,一点一点凑近。
就在即将爬上床榻之际,榻上那人忽而开口:
“木姑娘…又是去解手?”
“是…是啊…”
木里潇不知怎么地有些心虚,从嘴里蹦出来的每个字眼,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快上来吧,当心着凉。”
“嗯。”
木里潇如获大赦,三两下钻回了被窝。
翌日,二人梳洗完毕,下了楼,却看见老板横尸当场的惨状。
面颊被捣烂得辨不清五官,上面敷的草药沁透了血。
赵嘉婉抢先一步把木里潇挡在身后,刻意遮蔽了对方的视线:
“退后些,我去看看。”
说罢,也不顾木里潇有没有回答,自己就率先上去了。
除了脸,老板的尸体和生前没什么两样——
绿绸衣,软布鞋,头上有顶帽子不知道散失何处,倒是腰带完好地挂着,没有因挣扎而散乱的痕迹。
赵嘉婉没有掀开草药,而是先查看脖颈处有没有伤:
——没有。
赵嘉婉的手悬停在半空,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她总不可能掀开衣服,去查探对方的伤势吧。
思前想去,她放弃了继续探查的念头,果断地下了结论:
“他的脖子上没有伤,光凭表象,无法断定是因何致死。”
“那让我来看看……”
木里潇跃跃欲试,却被赵嘉婉果断回绝:
“不行,你来就更不合适了。”
赵嘉婉眼角的余光,触及到地上一片轮廓。那片轮廓的颜色比周围深,似乎是沾上了水渍。
赵嘉婉望着地上的水渍,以探究的目光投向她:
“昨夜,木姑娘当真没下来过么?”
木里潇登时紧张起来:
“你什么意思?”
“你看,地上残留的脚印是连续的,要是顺着脚印,一路折返…”
木里潇不吭声,静静听着赵嘉婉的回答,目光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往上望,仿若可以透过栏杆,看到地面上顽固的水渍。
以赵嘉婉的性格,自己倘若再反驳她,她一定会想出别的方法,要是打算让自己把鞋脱下来,比对鞋印,岂不是……
不会的不会的,赵嘉婉不会是那样的人。
木里潇在心里摇了摇头,默默纠结了好一阵。
要是寻常人,应下来也就罢了,木里潇却不能应下来,因为她的眼睛很特殊,纵然在一片漆黑之中,也能洞若观火,甚至倘若不控制的话,还会莹莹地发着蓝光。也就是赵嘉婉被她蛊惑,对她一切不合情理的表征都视而不见而已。
要是自己的眼睛失效了…赵嘉婉就会变回从前那样吧…
木里潇莫名地有些怅然,但还是竭力的压下了这种情愫。
想什么呢?赵嘉婉不本来就该是从前那样吗?
那自己,再陪她演一阵儿也没关系吧。
想到此处,木里潇扭捏着,露出惹人怜惜的情态:
“赵姐姐,我…我昨夜没有下来…”
嘴唇抿着。眼圈微微泛红。
赵嘉婉却不为所动,透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
双眼仿佛在对她诘问:“真的么?你真的没有骗我么?”
木里潇如被那种目光盯着,霎时如芒在背,一个劲儿地强撑笑脸:
“赵姐姐是怀疑我么?”
竟让赵嘉婉听出讨好和撒娇的意味来。
这让赵嘉婉愣怔半晌,一时百口莫辩,脑中思绪翻涌了半天,只蹦出寥寥的一句:
“木姑娘,嘉婉不是这个意思。”
——气势莫名就软下去了。
木里潇却穷追不舍,一改先前的柔弱姿态:
“那姐姐是几个意思?”
言语中隐隐含着挑衅,企图用气势压倒对方。
赵嘉婉却对此置若罔闻,轻轻倒吸一口凉气,莫名嗅到木里潇身上淡淡的兰花香。
那是一种极雅致,稍微晃神便觉察不到的,若有似无的香气。
勾着她,令她有些贪恋,有些…心神松弛起来。
先前,她吻她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香气萦绕在鼻尖。
只是,略比现在感受到的要浓。
这发现让赵嘉婉难耐地舔了舔唇,开口时的每个字眼都变得迟缓:
“…木姑娘,嘉婉只是认为事有蹊跷。”
倘若不是面上还保持着一本正经的面孔,她几乎就要溃不成军。
这番举动自然被木里潇尽收眼底,出于恶作剧的心态,双唇戏谑地贴了上去。
与赵嘉婉隔着堪堪一指的距离,挑逗似的从鼻尖溢出一声“嗯?”才罢休。
赵嘉婉惊恐万分地推开她的肩膀,身子往后趔趄了三步。
待到心跳声平息以后,才故作镇定地开口:
“要不,木姑娘随我去报官如何?”
“那怎么行?要是官府上的人认得你,我岂不是要被抓起来了,再说,倘若咱们要带着尸体,路上尸体肯定都臭啦,招来一堆苍蝇不说,搞不好人家还会怀疑咱们是作案凶手。”
木里潇看破不说破,笑意未到唇边就化作了无声的嘲讽,找了个漏洞百出的理由,漫不经心地搪塞。
其实齐渊国早都被灭了,那还会有官府管这劳什子事?
也就是赵嘉婉好骗,才会信她这样蹩脚的假话了。
见赵嘉婉若有所思,默默颔首的样子,木里潇很是得意,对赵嘉婉愈发轻蔑起来。
赵嘉婉却对这份敌意视而不见,摆出一副有话好商量的温和态度:
“那至少,找个地方把老板葬起来?”
让木里潇好不容易嚣张起来的气焰霎时蔫了,全力打在了棉花上。
对着那双堪称纯良的瞳眸,压根儿说不出什么狠话:
“好吧,那你等等,我找找看这里有没有麻袋。”
碍事的赵嘉婉却冷不防地插了一句:
“木姑娘,我们一起找。”
温吞笃定的字眼让她心烦。
她只好撇下一句:
“不行,万一有其他人中途经过怎么办?你守在这里,我找就行。”
头也不回地抬脚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