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消失得太快,沈云姝还染着才燃起的余温。平复之际,又忆起谢寻方才说的话,他这是吃错药了?平白无故生这么大的气。
这气生的毫无由头,可她只当自己是被豢养在府中的勾栏女子,平日出卖身子已经叫她身心俱疲,实在不愿再费功夫琢磨客人的心思去讨巧,于是起身用帕子将自己收拾清爽。
看见床头燃着的烛火,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吹灭。
她与谢寻的初遇只能称作不堪。
沈云姝还记得那日是上元节后的第二天。
官兵冲进沈家将她拖走那一刻,她看见阿娘踢掉凳子,吊在白绫上。她想挣开束缚,去救母亲,可力气太小,一左一右两个官兵拽得她好疼。一旁的阿爹冲了进去,数十个官兵紧随其后,冲进房间,视线尽数被挡住,她看不见阿娘是不是被阿爹救下了。耳边全是方才阿娘叮嘱她的话:“好云姝,乖云姝,答应阿娘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活下去。”阿娘捧住她脸的手失去分寸,有些用力,沈云姝被说得心慌,不住点头,却没有想过这是阿娘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冷,官兵们在一旁燃了篝火取暖。
沈云姝手戴镣铐,在沈家大门前跪着,素衣下摆染上些许污渍。
之前冲进沈家的官兵们已经出来了,可阿爹阿娘还没有。
“大人,求您让我进去,我爹娘还在里面。”沈云姝的右脸被篝火照着,却不觉得暖和。
“你爹娘已经死了,还进去干什么?”那官兵将沈云姝扯在自己衣摆上的手打掉,“老老实实待着,待会儿百花楼的人就来了。”
百花楼是随州小有名气的青楼,主要接待达官贵人,若能向这楼里“引荐”些姑娘,少不了一笔好处。这官兵见沈云姝姿色上佳,便想趁乱用她换笔钱财,到时随意拿个死了的丫鬟凑数便行。
沈云姝知道那百花楼是什么地方,却只能附和点头。
“求您了大人,我爹娘尚有一口气,容我进去看看,看完再去百花楼。”沈云姝嗓子发涩,却流不出一滴泪,她不死心,又继续攀上官兵的衣摆。
“不是说了,你爹娘早死透了。百花楼是你非去不可的地儿,有什么资格跟我提要求?”
那官兵抬脚,将沈云姝绊倒在地,又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道:“沈家小姐已是青楼女子了,这么爱扒男人衣服。”
“这是出什么事了?”一道懒散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带着几分磁性。
那官兵看清来人后迅速将手抽离,拱手行礼:“谢王爷。”
沈云姝忍住从下巴传来的痛感,回头望去,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带笑意的眸子。那双眼睛将一旁的篝火映去,燃着光亮,清澈见底。
那人穿着一身玄青色长袍,腰间挂着枚淡青色玉佩。眼下沈云姝看谁都是救命稻草,于是又去攀他的衣摆,抬头望着他:“大人,民女爹娘还在府中,生死不明,求大人让民女进去。”方才流不出的眼泪都在此刻倾泻而出。
谢寻对上她的眼睛,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魏瑾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全然成了听不清的背景音。
“你是说要进去么?”谢寻有些发昏,他以为是酒劲上来了,又皱起眉头,她的眼睛实在好看,也不该染上泪水。
见沈云姝一个劲地点头,他也没有半分理智,将人扶起身便往沈府走去。
“谢王爷!这…”有官兵想上去阻拦,却被魏瑾拿刀堵着:“退下!王爷有要事在身。”
沈云姝跌跌撞撞奔向方才阿娘在的屋子。
一进门,沈家夫妇的尸首被摆在地上,二人身上有数十处刀伤,血流了一地。
“爹!娘!”沈云姝扑向前,却被脚上的镣铐绊倒。
谢寻这才反应过来她身上带着镣铐,蹲下去想扶她。可沈云姝却像没察觉自己摔倒一般,爬过去探二人的气息。
沈云姝突然没了声音,颤抖地收回手,一下失去力气,坐倒在地上。
她的阿爹阿娘,明明昨日才同她一起吃了汤团。
谢寻在沈云姝身后,不敢出声,看她跌坐在地上又是满心不忍,正想扶她起来,却听见她开口:“多谢大人,放民女进来,见爹娘最后一面。”
屋外有风在刮,房门被吹得吱呀一阵作响。
他又听见镣铐的声音,是沈云姝抬手缓缓转过身来:“多谢大人。”
她低着头又谢他一次,随后将手腕处的镣铐抬起,双手向谢寻伸去:“百…花楼…”
“什么百花楼?”谢寻皱眉。
“大人不是要将我送去百花楼么?”沈云姝没了生气,一副任他处置的模样。
“你为何总叫我大人?”谢寻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触感像块凉透的玉,他让她看着自己,“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我是个王爷,叫谢寻。”
沈云姝望着他的眼睛,呆呆重复:“谢寻…”
话音刚落,便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谢寻的床上。
有个脸蛋圆圆的丫鬟总笑吟吟叫她夫人。
她睡了几天几夜,虽然头昏脑涨,却也记得自己不曾有婚约,不是谁家的夫人。
这时一道身影跨了进来,乌压压的影子落在床上,沈云姝只觉得屋子里的空气都被挤去不少。
“王爷。”眼前的丫鬟对来人欠身行礼。
王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沈云姝朝床外望去,看见那人腰间无瑕的玉佩轻晃了两下,随主人站定。
原来是他,她抿了抿唇。
又看见那丫鬟抬起手:“这是夫人的药膳,厨房刚送来的。”
她被“夫人”二字烫了一下,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人抢先一步。
“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脑子乱成棉絮,想同他解释,谢寻却已探进身来坐在床边,被褥被他压下去一方。
“会有些苦。”眼前递来一勺褐色汤药。
沈云姝抬眼望去,只见谢寻嘴角带笑,丝毫没有对那不合时宜的称谓有半分生气的样子。
她心里全然明白了,自己是被这王爷“救风尘”,弄来做了他一人的妓。
于是垂下眼,自觉将面前苦涩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