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梵记得,那天很冷。
冷到刺骨。
冷到麻木。
容絮灯自幼身体弱,性情温和,与狐妖一族格格不入,她只是想来看看容梵。
仅此而已。
南昭盛的那把刀,杀一人一妖一鬼对方都会魂飞魄散,没有来生,没有转世。
他的阿姐死在那把刀下,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潦草仓促,死得无关紧要,死得除了他没有一个人关心。
妖族情感浅薄,家族里听到了传闻,只是不痛不痒地表示知道了。
毕竟只是死了一个对家族没什么用的容絮灯。
但那是自幼十年如一日对他好的阿姐,犯了错替他求情的阿姐,温温柔柔、笑着叫他阿梵的阿姐。
他娘走得早,他也不讨父亲喜欢,从小只有阿姐陪在他身边。
那日他浑浑噩噩地抱起阿姐的尸体,在南昭盛的错愕、夜七颜的茫然之中,直直地向幽冥背阴山走去,穿过整座山,手指冻得通红,双腿沉重,眼前模糊,他想痛哭一场。
但容梵浑身颤抖,哭也哭不出来。
魂飞魄散,再无生还可能。
他该找谁鸣冤?
终于他撑不住了,跌坐在地上,污泥白雪一起脏了衣衫,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染红了衣衫,但他的衣裳本就是红的,沁了血也看不出来。
那日死在幽冥背阴山上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再也不能笑着喊他阿梵的容絮灯,一个是一颗心冷透、再也笑不出来的容梵。
昆仑山顶梅花纷纷,天穹之下尸骨冷冷。
远处鞭炮声骤响,响一下,心便抽着疼一下。
倘若苍天有眼,也该为妖怪鸣不公。
倘若苍天有情,也不该坐视不理。
他希望天降神佛,为阿姐沉冤昭雪。
但容梵什么也没有等来,连那个娇俏笑着、与他一起爬树摘果子的小姑娘也没有等来。
自那日之后,谁也没有见过那个一身红衣的妖怪。
.........
街道小巷之间,瞎子说书人讲完了一大串,悠哉悠哉喝了口水,周围的听客议论纷纷,有人道:“那夜小姐呢?他们不是朋友吗?”
瞎子说书人放下茶杯,悠悠道:“她找过那容梵,可惜,没有找到。”
自幽冥背阴山容絮灯一死后,已经过去一百年,整整一百年之间,妖界鬼界居然并无大战。
今年是善元年了。
“依您看,这容梵去哪了呢?”
一道声音横插过来。
听客们循声望去,之间瞎子说书人背后的茶摊中,神不知鬼不觉坐了个戴斗笠的青年人,他穿得破旧,说是叫花子也不为过。但他此刻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喝茶,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礼节,像是哪家的公子哥。
说书人笑道:“当然是与南将军和夜小姐决裂了,回了妖界,不然他还能去哪里?那妖怪平日里不好学术,成不了大气候。”
“若是他回来报仇呢?”
“那自然是不可能了!报的哪门子仇?是那容絮灯擅自闯了鬼界,南将军这样做也不足挂齿!再说了,妖怪一向作恶多端。我看那容絮灯也并不无辜!”
周围的听客纷纷点头同意。
青年人的食指在桌上叩了叩,有节奏地击打着桌面,不急不徐,道:“所以阴官当真没有一点错?”
有人眯起眼:“小哥,你是个生面孔,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是何人啊?”
青年人轻轻一笑,掀开斗笠,露出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扔进人堆里就看不出来的脸:“在下只是平常过客罢了。”
他扔给说书人一串铜钱:“讲得挺好的。”
说罢,他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默不作声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