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混乱。

被雨水打湿的水泥路上，一只浑身疮口、还在流脓的怪物趴在杂草丛中，它通体血红，白色的脓液从伤口中汩汩流出来，看起来既恶心、又恐怖。

夜七颜面无表情地从它身上拔出那柄已经钝了的长刀。

这就是她以后每天要打交道的东西。

像她的人生一样，既恶心、又恐怖。

长刀已经锈得很厉害了，这两天下雨，她住的地方很潮，恐怕这把刀要废掉了。

她本就乌云笼罩的神色，阴了一个度。

肠胃在叫嚣着饥饿，于是夜七颜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干瘪冷硬的窝窝头，对着地上怪物的尸体，囫囵吞枣地塞进了嘴里。

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入雨中，整个人被冷雨从头淋到脚。

在她身后，那怪物逐渐消失，像被雨水腐蚀了一样。

这是个人妖共存的世界，大部分妖怪已经修成人形，在妖界呆着，不主动招惹人类。然而总有低阶妖怪出来害人，它们普遍智力低下、相貌恶心，为了给有钱人提供舒适的生活环境，夜七颜这种底层人，每天的任务便是杀妖怪了。

领着微薄的薪水，奔波在送命的道路上。

可笑可悲，他们这个最底层的职业，居然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

“捉妖师”。

阴雨中加快脚步的少女，苍白瘦削的脸颊整个被头发挡住，只露出紧抿着的唇。她穿着件灰色卫衣，下身的牛仔裤缝缝补补，不知道是哪年的东西。

她整个人，都是旧的、灰扑扑的。

要说在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新的，可能只有她脖颈上的那个圆环了。

这凄凄惨惨惹人怜惜的少女，正是夜七颜。

脖颈上的圆环“滴”一声，机械的甜美女声从圆环里传出来：

“恭喜【捉妖师11190号】斩杀低等妖怪一只！300币已到账！感谢您为城市的安全献出一份力量~”

这圆环像狗链，而她像只狗，被狗链锁在原地，而又不得不靠着狗链获取最基本的食物。

夜七颜朝着城市最边缘走去。

城市，是有钱人的家。而她的家，在黑暗横生的巷子里。

那巷子幽深，她却是义无反顾地踏了进去。

巷边站着抽卷烟的混混瞧见一个姑娘远远走过来，立刻打起了精神，冲着她哄笑、吹口哨。

夜七颜路过他们时，露出背在背上的长刀、以及颈间的圆环，那几个混混瞬间噤声。

待她走远，其中一个红毛才问：“怎么了？看见她跟看见鬼一样？这不长得还挺好看？”

站在他身侧的黄毛喷出口烟：“捉妖师，你上去试试？”

捉妖师，一帮亡命之徒。

要钱不要命。

红毛也闭了嘴。

.........

夜七颜七拐八拐，一直走到巷子纵深处，在一件破塑料布搭起来的破棚前停下脚步。

棚里伸出只手，带着有些生锈的廉价金属戒指，手的主人掀开帘子，兴高采烈：“小颜，你还活着啊。”

她从棚中走出来，把夜七颜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咕哝道：“没缺胳膊少腿啊。”

那是个剃了寸头的女人，穿着无袖背心和紧身短裤，颈间戴着与她相同的圆环，圆环下，隐隐约约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

“孙姐，你再念叨两天我就缺胳膊少腿了。”夜七颜说。

被称作孙姐的女人毫不在意地笑道：“这有什么的，能活着就很幸运了。”

夜七颜没有说话，依旧低着头，看不清楚神色。

“进来吧，刚上任两天就这么厉害，未来可期啊。”

孙姐边说边撩开了塑料棚：“晚上还得出活，你去吗？去的话趁这几个小时歇歇吧。”

棚里面的人，脖颈间全都带着黑红色圆环，有打牌说笑的，有兀自抽烟的，有麻木茫然、嚎啕大哭的。

这些人都是捉妖师，有的死有的疯，正如孙姐所说，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

夜七颜只觉得棚子里面烟味呛人，颈间的圆环勒得越发难受，于是她皱着眉，勾着那圆环问道：“孙姐，这圆环非得戴脖子上吗？”

“哦，那个啊，你也知道有些捉妖师除妖失败后，会被妖怪吃掉。妖怪吃人会变得更厉害，所以...”她摊摊手：“所以圆环检测到捉妖师即将被吃掉时，会启发自爆系统。”

夜七颜瞳孔骤缩。

“就是，会整个把脑袋炸掉咯。”孙姐依旧无所谓地笑着。

“小颜啊，打不过妖怪就快跑，不然就保不住脑袋了。”

坐在闹哄哄的棚子之中，被冷雨打湿的卫衣紧紧贴在身上，夜七颜垂着头，半长的头发已经干燥，刘海盖住眼睛。

她的心脏好像被攥住了，一寸寸地收紧，再收紧。

夜七颜没有爹妈，打她有记忆开始，就是铁箱的一对夫妇把她养大的，很不幸，那对夫妇都是捉妖师，在她十二岁那年，被妖怪啃得骨头都不剩，据说现场迸裂了一地的脑浆。

更强大的捉妖师赶到时，那妖怪还在舔地上白花花的东西。

自此以后，便是铁箱的垃圾箱、百家饭、还有她打工赚来的窝窝头把她喂大。

夜七颜摸爬滚打到十八岁，终于当上了捉妖师。

今天是她上岗的第二天。

昨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十八岁、十七岁、十二岁。

全都一样，恶心。

昨天她单枪匹马杀了四只低等妖怪，赚了1200币，孙姐他们到的时候只看见夜七颜把一片沾血的草丛点燃，在火光中转身，大雨浇灭了她的十八岁生日蜡烛。